清朝在逃文物

社死

基因改造工坊

1.

……

快要排到了。

我手里攥着一张被汗水泡得发皱的精致牛皮纸信函,局促而又不安地坐着,像是一只落水狼狈的鹌鹑。

这里浓郁的玫瑰香水味熏得我头脑发昏,但是坐在我身边的其他人都很享受这个味道。他们围在前面,你一句我一句地品评着那瓶香精,我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像一个异类。

严格意义上说,我与他们的确不是一类人——他们是接受过基因手术的新人类,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纯种人。

但很快我就不是了。在今天、在这个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基因工坊里,我要告别我作为纯种人的身份,彻底与那个落后停滞的旧世界划清界限。

五十年前,基因改造技术作为一项颠覆性的成就问世,人类终于突破了生理的极限,能够以接近95%的成功率融合其他生物体基因。通过对新基因的表达,这项技术不仅能够解决人类历史上的大部分疾病问题,还能够赋予改造者一些意想不到的潜能,理所当然地,基因工坊很快就收到了全世界的疯狂拥护。

但与之相应地,价格也极为高昂。不过后来政府与工坊达成了协议,将来自乌龟的长寿基因作为基础改造套餐,补贴后的价格大多数人都能接受,这也成为了一项几乎全民移植的基因。

我今天要移植的基因也是这个。

工坊的等待厅有一个LED显示屏,上面有一串不明意义的数字——【11462738328:7461349】,我正对着它发呆。

时钟再次转过一个完整的圆圈,电梯门上的黄灯“叮”地一下亮了起来。

说话声瞬间停了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地朝那儿看去,目光炽热。

银白色的电梯门缓缓敞开,一个穿着精致包臀护士裙和细高跟的女人站在里面,脸上的笑容优雅又得体。

她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锁定在我身上,随后微笑开口:“唐小姐,请跟我来。”

她的声音是人类所没有的婉转动听,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移植了百灵鸟基因。我攥着手里的邀请函,几乎难以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快速穿过人群走进了电梯里。

电梯开始加速,我暗暗盯着头顶飞快攀升的数字,心率似乎也达到了顶峰,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护士开始核对我的信息:“唐小姐,您预约的是今天的B类长寿基因改造手术,源基因提取自加拉帕戈斯象龟,手术后预期寿命增幅为50~80年,具体事项之后医生会与您详谈——请随我来。”

之后的流程我已经提前做足了功课,在免责书上签名、交付手术费、进行术前准备……

当麻醉药注入体内的那一刻,睡意潮水般袭来,冲淡了兴奋感,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此前被忽略的恐惧。

……

再次睁开眼时,我已经躺在了一间病房里。

“手术很顺利。”每个人都这么跟我说。

于是我顺利地办理了出院手续,在他们的微笑目送下离开了基因工坊。路过工坊外面的大屏幕时,我看见上面显示的实时数据发生了变动。

【11462738329:7461348】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钻入鼻腔,我抬起袖子,闻了闻衣服上的味道,扑面的玫瑰花香令人发晕。


2.

新人类的身份需要适应。

我是朋友之中最后一个完成基因改造手术的,此前我一直难以融入他们的圈子,现在不同,我已经重获新生。

听说我完成了改造,朋友们纷纷前来祝贺。我们在家里开起了派对,他们管这叫作“诞生礼”,庆祝我以新人类的身份新生。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新人类的派对,其疯狂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人们带来了成箱的酒水,在舞池中欢呼尖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精味,毒药一般麻痹着人的神经。

我已经灌下了几瓶酒,跳舞跳累了,便找到一级台阶坐了下来。没过一会儿,我身边多了一个人,是计算机系的学长。他似乎也喝多了,眼底蒙上了一抹微醺的醉意,手里还拎着两瓶开了盖的啤酒,酒液随着他的动作在瓶中晃动,在灯光下闪动着迷离的色彩。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带着几分难掩的紧张和雀跃。

学长将一瓶啤酒递给我,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祝贺你改造成功,喝一杯吗?”

我接过酒瓶:“谢谢。”

我们碰了一下瓶口,我喝了一口,清醇的酒液流过喉咙,独有一种特别的甘甜。

学长问:“作为新人类的感觉如何?”

“很不错,”我看着眼前忘我的人群,点着的烟在他们的指尖明明灭灭,像是闪烁的星火,“可能我还没适应,有一点累。”

“很快就能习惯的,”学长慢慢地喝了一口酒,“这现在几乎是我每天的日常——通宵、派对、喝酒。”

“每天?对健康不好吧。”我的思维还停留在旧世界的观念中。

“这里的大多数人,第一次接受的都是长寿基因移植改造,你也是吧?”学长摊了摊手,“既然如此,就让那套养生守则见鬼去吧,那是纯种人才需要考虑的。现在的你是新人类,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问:“要试吗?”

我此前没抽过烟,却十分好奇,于是接了一支拿在手里,问:“你有火吗?”

学长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闻言看了过来:“很遗憾,我也是找别人借的火……不过我倒有个别的办法。”

在我呆愣的目光中,他含住那截烟,低头下来,用烟头未灭的火星点着了我手中的烟。

“好了。”他说,“试试吧。”

烟的味道不像从前人们说的那样呛人苦涩,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梦幻感。

我想我爱上这种感觉了。

3.

之后的日子,我慢慢适应了这个全新的身份。

我抛弃了长年以来恪守的生活方式,让自己变得随性又自由,我开始尝试此前从不敢尝试的新东西,在一场又一场的派对中狂欢,最后沉沦在酒精与烟草的海洋里。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直到这天早上,我开始咳嗽。

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因为近期没有休息好所致,但是当我准备出门时,我忽然感到了一阵严重的呼吸困难。

氧气从口鼻中丝丝剥离出去,我面色涨得发红,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但几乎于事无补,像是一只搁浅濒死的鱼。

在我将要因为缺氧而休克时,那种仿佛被扼住脖颈的窒息感奇迹般地消失了,让我在死亡边缘兜了一圈,又施舍似的留了我一命。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我挣扎着拨通了紧急求助电话。


之后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只是当我醒来时,看到的是基因工坊熟悉的天花板。

我隐隐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医生推开病房的门,我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沓病历,有几张写的是我的名字。

我警觉地坐了起来,率先开口问:“我之前怎么了?是上次的基因手术出了问题吗?”

医生示意我不要激动,他走到病床前,将病历递给我:“唐小姐,你先前是呼吸困难,缺氧导致短暂性休克了。”

我看着病历上复杂难辨的各种术语,一阵头晕:“可你们跟我说基因改造很顺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这不是后遗症,您的基因改造确实很成功。”医生缓缓道,“我们刚刚对你的身体状况进行了全面检查,最后发现,在你的肺部有一个恶性肿瘤,而呼吸困难正是肺癌的常见症状。”

我呆住了。我从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发展。

“我明明已经改造了基因!”我失控地叫着,“这是你们的问题!”

“长寿基因的功能仅限于延长寿命,而对于各种疾病则无帮助。”医生神色平静地说完,又顿了一下,“不过不用担心,工坊已经研制出了对抗癌症的新型基因,完全可以治愈你现在的病情。”

仿佛在无尽深渊中看到了一束光,我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是什么?”

医生对身后示意了一下,护士小姐微笑着递给我几张基因说明书。

我翻看着说明书上的文字:“裸鼹鼠基因?”

“裸鼹鼠拥有抵抗癌症的免疫力,而且寿命极长,此外,它们的外貌和大脑组织都不会衰老,”医生解释道,“除了癌症患者,还有很多中老年客户会选择这种基因,以求青春永驻。”

我翻到一张裸鼹鼠的构造示意图,看着它们丑陋的外表和巨大的基因潜能,心跳慢慢加速。

“……不过,价格也会相应较为高昂。”医生补充说。

我翻到最后一页,那个数字让我的血液冷了下去。

我问医生:“如果不改造,我还能活多久?”

“十个月。”

医生这样跟我说。

病房里静得出奇,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成了唯一的声音,像是慢慢逼近的收割生命的镰刀。

过了一会儿,我才慢慢抬起头,开口。

“你有烟吗?”


4.

手术很成功,在病房待了一周后,护士为我送上了一捧鲜花,庆祝我病愈出院。

我捧着花走出工坊的大门,身后屏幕上的数字在跃动。短短几个月,第二个数字已经锐减至五位数,而第一个数字则越发庞大。

一对母女走在我的前面,那个十岁的女孩刚刚完成了她的第二次基因改造,移植的是百灵鸟基因,据说她很快就要参加一场权威的国际声乐大赛。

她像只小雀一样蹦蹦跳跳地走着,用清脆悦耳的嗓音问她的母亲:“妈妈,这个世界还有纯种的人类吗?”

“我不知道,宝贝。”女人说,“没有人关心这个。”

她们上了一辆黑色的专车,扬长而去。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鼻腔却溢满了难闻的汽车尾气,这是印象中旧世界的味道。

这次改造手术几乎花光了我的积蓄,此外,我还找人借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基因贷”——这是专门为资金不足的基因改造者开放的贷款。那些放“基因贷”的人,都是些不受法律管束的人,只有走投无路的人会找他们借钱。而想要完全还清这笔钱,我需要工作至少二十年。

我要活下去,我需要钱。

……

“如果是这样的话,”朋友听完我的求助,提出了一个建议,“最近有一场比赛叫做‘花想容’,冠军的奖金很丰厚,你可以去试试。”

“那是什么?”我问。

“选美比赛,以你的身材和颜值,感觉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我承认,我有些心动。毕竟还是纯种人时,我也曾凭借自己的脸做过一段时间的兼职模特,获得了一笔不菲的收入。

但我还有一点不放心:“仅仅是选美吗?”

“可能与你之前的经历不太一样,”朋友提醒道,“新人类的选美要复杂的多,因为还会牵扯到基因的比较。比如‘花想容’,它要求每位选手都要选择一种花作为设计原型。但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新人类的世界里,已经不存在先天的优势了,一切缺陷都有可能通过基因改造来弥补,因为这是一个基因决定的时代。

就像那个移植了百灵鸟基因的小女孩一样。

但对于那些东西的欲望已经吞噬了我,我本能地想要更多,不只是金钱,而是基因上的优越感——就像一种戒不掉的毒药。


5.

我在基因工坊里移植了第三种基因——玫瑰基因,代价是一笔新的贷款。

玫瑰花香从我的每一寸皮肤渗透出来,这种味道迷人又热烈,让人想起卢瓦尔河谷不落的夕阳。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在这一基因的帮助下,我成功在一众选手中脱颖而出,凭借评委打出的最高分在初赛和复赛中位列第一。

更令我惊喜的是,我在嘉宾席中看到了学长的身影。

在我还是纯种人时,我就已经开始了这段漫长的暗恋——这是我心中极为隐秘的秘密。碍于身份上的巨大差距,我几乎从未表现出分毫。

复赛结束后,学长在后台找到了我。我惊讶地看着他从身后变出了一枝玫瑰,心脏在这一刻跳得飞快。

他把花递给我,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送给你,我的玫瑰。”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句话的两种意思后,耳朵不由自主地红了。

“谢谢,”我接过玫瑰,“你怎么会在这里?”

学长答得很简短:“我们家是这次比赛的赞助商。”

“我本来对比赛不感兴趣……”他略略停顿了一下,“不过,舞台上的你很漂亮。而且说来很巧,我喜欢玫瑰。”

我知道我赌对了。

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我也是。”

“我相信你会拿到冠军,”学长说,“到那时,欢迎你来我的花园转转。”

手里的玫瑰娇艳欲滴,血红的花瓣映得我面色也微红。我小心翼翼又欣喜地点了点头,那些年难以触碰的遗憾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圆满,我想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但那时我只野心勃勃想要拿下冠军,却忘记了医生的提醒,也忽略了那些愈发明显的、来自基因改造带来的副作用。

它们像是轻柔无害的水草,在人们放下戒心后,密密麻麻地缠上他们的手脚,把那些人永远留在深渊之中。

 

6.

当我发现自己的脸变得不对劲时,离最终的决赛只剩下了短短一周。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最初的一段时间,我发现房间地板上的头发变多了起来,紧接而来的就是大把大把的脱发。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立刻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却发现身体状况一切正常。于是我又连吃了好几天的药,加上植发和带假发片,才缓缓止住了脱发的趋势。

然而就当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解决的时候,这天早晨,我忽然在镜子里发现了自己悄然变得松弛的皮肤。

肉粉色的皮松松垮垮地挂在脸上和脖子上,积起一层层褶皱——镜子里的人像个披着一层不合身的皮囊的怪物。

恐惧在一瞬间击垮了我的心理防线,我尖叫着砸碎了镜子。破碎的镜片飞溅得满屋都是,每一片都倒映着那张丑陋的脸。

我知道,我的基因又出问题了。

我呆坐在洗手间里,一直等到天黑,才颤抖着用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确保没有露出一丝异样后,打车来到了基因工坊。

我从没有来过夜间的基因工坊,因为据说晚上工坊是不会开门的,巨大的惊慌之下我忘记了这一点,但现在回头也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工坊一楼的大厅是黑着的,门却没锁。我推门走了进去,在眼睛缓缓适应了这片黑暗之后,心跳骤然一停。

没有光亮的大厅里,竟然站满了人。

他们像我一样包得严严实实,神色疲惫又偏执,沉默地等待着什么。看见我进来,大部分人没有什么反应,顶多是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去。

很快我就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了。电梯的灯骤然亮起,所有人像是被什么力量吸引了一般,齐刷刷地抬起头来,视线狂热地盯着缓缓敞开的电梯门。

高跟鞋的声音回响在电梯内部,护士的身影露了出来。她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群,似乎在清点数量。看见我,她顿了一下,随后对手中的对讲机说:“博士,又多了一个变异者。”

我不知道“变异者”是什么意思,但我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护士让所有人都上了电梯,随着门的闭合,电梯并没有如印象中的那样向上攀升,反而开始向地底移动。

这种种异样都让我感到不安,而到了地下二层时,所有人都离开了电梯,当我准备跟上的时候,护士拦住了我:“请等一下,我们要去下一层。”

我再也忍不住,问:“变异者是什么意思?”

“变异者,是那些无法适应基因改造,最终被异源基因影响的人。”护士解释道,“短时间接受多次基因改造手术的人,有很大几率会成为变异者。”

仿佛挨了当头一记重棒,我感到有些头晕:“那这种……可以治疗吗?”

护士没有回答。

电梯停靠在地下三层,等金属门缓缓打开,她才说:“博士会向你解释的。”


7.

“事情就是这样。”

工坊的博士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向我陈述着现实:“你的身体并没有完全适应先前移植的裸鼹鼠基因,它开始影响你,使你出现了脱发、皮肤松弛等等诸如此类的性状。”

裸鼹鼠那张丑陋的图片仍然盘亘在我脑海中,我根本无法接受自己会变成那个样子。

“那我要怎样才能治好?需要再次改造吗?”我有些语无伦次,“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

博士摇了摇头:“不是要改造,而是要你停止改造。”

“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如果继续改造下去,异变会更加严重。”他转回自己的工作室,拿了一瓶药剂出来,“这是裸鼹鼠基因抑制剂,可以暂时缓解你现在的症状。这一支可以服用三次,每次有七天的效力,等你喝完,再来工坊领。”

我接过药剂,想起了那群等在大厅的人:“那些人,都是来领这个的……?”

博士没说话,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电梯里,看着手中的药剂,一咬牙,仰头喝了一口。药效作用很快,我感到自己的皮肤在慢慢恢复正常,失而复得的感觉令我欣喜异常。

重新回到了地面后,电梯门刚打开,一个女人便立刻挤了进来。她看着我奇怪的打扮,似乎有些疑惑,但没说什么,自顾自按了50层的按钮。

我低头走出电梯,转身时无意瞥见她的脸,下一秒却直直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是选美比赛位列第二名的选手的脸。

她与复赛时有说不上来的不同,不止是面容变得更加精致,而且连神态、动作都变得异常轻盈迷人,呈现出一种人类难以拥有的美丽。

这种感觉很熟悉,但我一时却想不起来。

等到电梯门关合,那张脸消失在眼前,我才回过神来,听见身边几个护士在小声惊呼和赞美。

“好漂亮啊!”

“听说她做的是蝴蝶基因,要参加选美比赛呢。”

……

啊,原来是蝴蝶。

蝴蝶很美吗?

我收回了迈向出口的脚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偏执。

“这是最后一次,”我对自己说,“我没有错,我只是不想让学长失望。”

电梯灯“叮”地亮起,缓缓敞开的两扇门像张开的巨口。

我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我绝对不能输。

 

8.

一周后的决赛赛场上,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夺得了冠军的奖杯。

没人知道本来应该稳坐亚军宝座的选手为什么发挥失常、处处出丑,最后只落得一个倒数第一的位次。

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我移植了兰花螳螂基因,而螳螂是蝴蝶的天敌。

等到颁奖仪式结束,我捧着奖杯,激动而雀跃地等在休息室的长椅上。很快,我想见的人就来了。

他逆着光站在门口,还没开口,就已经让我的心跳开始慢慢加速。

我放下奖杯,向学长走了过去。

“恭喜,冠军小姐。”学长微微笑着,“我来兑现承诺了——要去我的花园转一转吗?”

我有点饿,但是兴奋让我忘掉了这小小的饥饿感。我笑着说:“我很期待。”

我们上了门口的跑车。车子行驶到了宽阔的公路上,晚风从头顶呼啸而过,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双手,感受着风拂过手臂,期待着那些我曾经想也不敢想的崭新而精彩的生活。

车子一直开进一家郊外的庄园,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规模庞大的古典建筑,一时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花园在庄园的背面,是一片美得令人窒息的玫瑰花海。学长拉着我走进了花海中央的亭子,我问:“这么大一片花园,都是你在打理吗?”

“曾经是的。”他说。

“曾经?”

学长看了过来,眼中藏着笑意:“如果你愿意的话,未来可以帮我一下。”

我一愣,紧接着也笑起来:“乐意效劳。”

话音刚落,一阵肚子叫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学长反应过来,说:“忘记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去厨房拿一点。”

我点点头,看着他缓缓走远,只觉得腹中的饥饿感愈来愈盛,连带着胃里也泛起一阵灼烧感。这次的饥饿来势汹汹,对食物的渴望已然占据了我整个头脑,连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我的身体似乎被别人操控着,踉踉跄跄地走出了亭子,又扑倒在地。

我陷进了血色的玫瑰花海里。在饥饿的迫使下,我撕下一朵摇曳的玫瑰,把它放进口里咀嚼起来。

……还是饿。

我继续在四周摸索,动作惊起了一只在花瓣里小憩的蝴蝶。它振翅欲飞,我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它抓住,不顾它的挣扎,将蝴蝶塞进了嘴里。

饥饿被平复了一些,但我仍不满足。

饿。

好饿。

朦胧之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放下了手里薅下的大把玫瑰,回头看去。

一种来自基因的原始冲动在我脑海中疯狂叫嚣,我想我找到了理想的猎物。


9.

“前些天那个借了一千万的女的,这月还钱了吗?”

“姓唐的那个?她昨天跳楼自杀了,尸体还在医院停着呢。”

“死了?为什么?”

“她是变异者,昨天去约会的时候,螳螂基因异变,把她的男朋友当成猎物给吃了。听说现场可血腥了。”

“……她倒是死了,谁来还我的钱?”

“要不……还是按老办法?把尸体认领回来,基因重新卖给工坊,也能回本。”

听完,男人吸了一口烟,神色漠然。

“可以,就按你说的办吧。”

某一天,我决定与世界同归于尽

△全文6000+字,已完结


一切的开端来自于那个坏掉的闹钟。

 

我是被惊天动地的闹钟声吵醒的。

拍掉闹钟,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耷拉着头,坐在床头迷糊了足足五分钟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下床洗漱、穿衣,四处找手机,背上包准备出门上班……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熟练得几乎不需要思考,甚至还在回味着几分钟前的那个梦。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显得如此正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直到我推开门,一头撞上了无边无际的黑色夜幕。

夜色浓稠如墨,远处几盏路灯闪着黄豆大小的光芒,在这茫茫黑暗中几乎无济于事。宽阔的柏油路面上,除了路边停着的几辆车,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除了一个穿着整齐背着背包准备赶地铁上班的实习大学生兼准社畜,在寒风中冻成了傻子。

我吸着鼻涕掏出了手机,哆哆嗦嗦看了眼锁屏上的时间:凌晨三点半。

……三点半?

我攥着手机发愣。我可以确定自己昨晚定的是早上七点半的闹钟,临睡前还反复检查过好几遍,怎么早了这么多?

这闹钟别是又坏了吧。

我打了个呵欠,转身准备回去补个觉,却在摸到门把手时猛地僵住。

小区的单元门是不锈钢制的,离地面一米五左右的位置留出了两个小窗,嵌着玻璃,方便楼道里的人看到外面的状况。

此刻,正有一张脸悄无声息地紧紧贴在了这块玻璃上,五官被挤压得变形,像是糊住的一张人皮。

而我与这张脸仅有薄薄一层玻璃之隔,距离近到我能清晰地看见人脸上的每一处褶皱,以及过分瞪大露出的眼底异常的红血丝。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东西就在这里了?

我浑身僵硬地与它对视着,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不知僵持了多久,那双溢满血丝的眼睛忽然动了动,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落到了我手机屏幕发出的亮光上,随后,嘴角勾起了一个生硬的笑容。

在我悚然的目光中,它将脸从玻璃上撕了下来,留下一个模糊的印子,往后退了几步,露出了全貌——一个我熟悉的人。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几秒前怪物一般贴在玻璃上和我对视的家伙,竟然是自己平日里和善友好的邻居。

邻居是一个画家,人到中年,还是不温不火。他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拉开了单元门:“小祝,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

我的手心仍是冷汗,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李哥?”

“是我,”邻居一拍脑袋,“哎呀,这不是这几天晚上失眠,老睡不着,正好看见窗户外面老有光在闪,索性下来看看。”

“应该是我开的后置手电筒,”我咽了咽口水,“不过……你刚才为什么……”

闻言,邻居的脸骤然阴沉下来,谨慎地四处看了看,声音严肃:“你不知道吗?这些天附近不太平,听说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刚刚没敢轻易叫你,这不,确定了你的身份后,才开的门嘛。”

我稍微松了口气,随后失笑:“李哥,你还信这个?”

“警察都解决不了的事,那还不邪乎?”邻居把门又敞开了点,好让我挤进来。再三确认了单元门已经锁好后,我俩才开始往楼上走,他叹着气继续说刚才的话题:“……其实也不是我迷信,最近我几单的单主要求我画怪异风格,我这天天找素材,失眠不说,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的……”

我之前看过邻居的画,大多是风景写实,以我一个外行的眼光看来,水平很高,于是安慰道:“放心吧哥,以你的高超画技,绝对没有问题。”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家门口。临别时,邻居再一次语重心长地提醒我:“我说什么来着。最近真得格外小心,晚上你就别出门了。你平常不是七点半起床吗?那之前千万都要在家待着。”

我开门的手一滞,雕塑般凝固在了原地。

邻居已经半只脚进了家门,见我不动,又关心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猛地回神,“想到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邻居点点头,转身关门进了屋。我听着身后铝合金大门关死卡严的声音,不敢犹豫,匆忙进了家门。

刚刚邻居的话里有一个很奇怪的漏洞。在记忆里我从未跟别人提起过自己起床的时间,他又是从何而知的?

而且他的语气让我产生了一种怪异的错觉,似乎他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保证我不会在七点半之前起床出门而已。

可这是为什么?

正当我冥思苦想之际,忽然听见门外又传出了一点细微的动静。如果不是我恰巧倚在门边上,一定是不会注意的。

犹豫了片刻,我缓缓站直,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猫眼,向门外看去。

入目是一片无法驱散的漆黑,静悄悄的,似乎并无异常。

我松了口气,正要离开,突然发现那圈黑色无声无息地收缩了一下。

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中,我从头冷到了脚底,一个诡异可怕的念头从心底疯狂地钻了出来。

这不是黑暗。

是瞳孔。

头脑中短暂的空白过后,我反应过来大门上的猫眼是没法从外往里看的,于是很快冷静下来,屏气凝神。

隔着一堵门,我几乎能联想到邻居是如何像壁虎一样吸附在门上,睁大双眼,无声无息地靠近猫眼。

那只贴在猫眼上的瞳孔还在不断缓缓收缩,在意识到自己没法看清屋里的情况后,才慢慢离开了我的视野。放弃监视的邻居行尸走肉般机械地走进了自己家,然后彻彻底底地关上了门。

我面对着黑漆漆的楼道,神色由一开始的紧绷变换为恐惧,直到最后定格在无边的迷茫。

黑色潮水般涌来,填满死寂的房间,我一夜难眠。

 

熬到大约七点半,我心理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出了门。

我怀疑邻居在监视我,目的未知。这个认知令我感到悚然,残存的理智逼迫着我赶紧搬家,在彻底摆脱他的视线之前,我最好还是找个酒店住一会儿。

我拖着临时收拾的行李箱,步履沉重地走到小区门口的阳光早餐铺,买了一份豆浆油条。老板娘是个体态稍胖的中年女人,干活十分利落,熟练地给我打包好了早饭,顺便问我:“小祝,没睡好啊?”

我每天都在这买饭,早就跟老板娘混了个脸熟。想来是自己的黑眼圈实在挡不住了,便含糊道:“昨晚加班了。”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老板娘叹着气摇了摇头,忽然注意到我手里的行李箱,“你要出差啊?”

“呃……对,”我没澄清,“出去住几天。”

老板娘低着头,麻利地将揉捏成条状的面团放进了油锅里,腾腾的热气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你出不去的,回去吧。”

滋滋炸响的滚油在一瞬间干扰了我的听觉,我一愣:“什么?”

“嗯?”老板娘抬起头来,面色如常,神情疑惑,“我没说话啊。”

她的表情不像作伪,但我却不知为何想到了昨晚与自己交谈的邻居。看似自然的一举一动之间,又透露着一股极难察觉的异常。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飞快掏出手机付了款,强自镇定地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身匆匆离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身后始终有一束视线粘在我的背上,蛛丝一般,无法挣脱。

我的心很快冷了下去。

我意识到,监视我的不止一个人。

 

白天的其他时候一切正常,除了我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打瞌睡被老板骂了之外,无事发生。

临近下班,我提前完成了所有工作,推掉了一切加班事务,拉着行李箱到了预定好的酒店里。

办理入住的前台姑娘接过我的身份证,念了一遍:“祝骄?”

我点点头。

她滑动鼠标在电脑上点了几下,然后看了过来:“不好意思祝先生,这边没有您的预订记录。”

“怎么可能?”我愣了下,翻出了手机上的预订界面,“你看。”

前台仔细地看了几眼,随后态度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祝先生,您预订的是我们的单人套间,这一种房间我们目前由于装修升级原因已经下架了,APP上没有及时更新,所以才造成了错误。不过您放心,酒店这边会马上把费用退还给您。”

我皱眉:“这里没有其他房间了吗?我可以换一个。”

“没有了祝先生,”前台仍是一副职业化的笑容,“今天的房间都已经订完了。”

在她微笑着的目送下,我拖着行李箱走出了酒店。接连又问了几家宾馆,得到的回答都是统一口径,仿佛串通过了一样。

这一切都像是有人精心设计好的,目的就是让我回到家里去。

天边的夕阳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被磨平,最后一抹光也沉入楼群之中。我拉着箱子,茫然行走在柏油马路上,似乎哪里都能去,也似乎哪里都去不了。

路过一家将要关门的钟表店时,我突然停了脚步,鬼使神差地向玻璃橱柜上看去。

在众多制作精良的钟表中,我看到了一款并不亮眼的机械闹钟。

一边正忙着关门的店员注意到了我,上下打量了几眼后,眼睛一亮:“哎,你咋来了哥。”

我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看着眼前这张不甚熟悉的脸,迟疑道:“你是……”

店员是个十七八岁的打工小伙,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闻言,放下了手上的动作:“我啊,小罗!你前些天来买过闹钟,还是我招呼的。”

“喏,”他努了努嘴,“就那个。”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闹钟。

它与家里那个坏掉的闹钟一模一样。

“我来……买过闹钟?”

令我恐惧的是,我脑中根本没有相关的记忆。

“哥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小罗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你当时还看我修表看了大半天呢,我都差点以为你要偷师了,嘿嘿。”

我抽动了一下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

从凌晨三点半开始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我无法解释邻居的诡异行为,无法解释老板娘的不对劲,甚至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买一个闹钟。

就好像对一个质疑一切病入膏肓的人说,不仅他们有问题,你也有问题。

也许是我眼底的绝望色彩太强烈,小罗喋喋不休的话头渐渐止住,略显忐忑地问:“哥,你脸色不好看啊?”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往反方向走去。

“哥!”小罗在身后大喊,“你要走回家吗?”

我的行动已经给了他答案。我是沿着家的反方向走的。

任何一个得知自己的记忆存在残缺的人都很难冷静,我直觉那些消失的记忆碎片对自己而言极其重要,但我没有任何印象。

身后有人仍坚持不懈地在喊:“你要走回家吗?”

这样的声音吵得我无比心烦,我避开来往的行人,无视了十字路口的红灯,向马路对面逃去。

身后突然钻出一只手,一把把我拽回了路边。我心惊胆战地看着面前一辆汽车疾驰而过,片刻才缓过神来,忙向那人道谢:“谢……”

下一秒声音堵在了嗓眼里。

不知何时,过往的路人、奔驰的车辆都停了下来,所有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凝视着我。

那个关键时刻拉了我一把的陌生男人眼底闪烁着冰冷的红光,让我不自觉地想到小区里的监控摄像头。

他的嘴巴一开一合,也在说:“你要回家吗?”

我瞪大了双眼。

见状,他露出了笑容,周围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他们脸上挂着那种瘆人的、僵硬的笑,异口同声地重复道:“你出不去的,回去吧。”

声浪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向我一步步逼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眼前的景象忽然闪了一下,奇迹般弹出了一个弹窗。

这样的弹窗我在电脑上曾经见过无数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上面飞快地滚动着无数代码数据,看得我无比眼花缭乱。

虚幻般的巨大弹窗横亘在街道中央,滚动条一缩再缩,最后停止在末尾一串代码上。

【修复BUG5.0,“祝骄”格式化程序启动倒计时:24:00:00】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行字,耳畔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其实从弹窗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就已经被定义为虚假了。

我与世界一起被判了死刑。

 

祝骄是一个怎样的人?

从《人生死海》这款游戏上线开始,他的人生轨迹一直按照程序设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出生到死亡,预设了四种不同的结局。

在有限的记忆里,他日复一日地过着同样的生活:七点半起床,八点出门赶地铁,路过楼下的阳光早餐铺买一份豆浆油条,赶在到公司之前吃完,八点半开始上班,九点加完班回家,十一点洗洗睡觉。

他的生活像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时间表,规律又枯燥,一眼就能望到边的绝望,平静得如同一片死海。

某一天,他在小区的公园,发现了一只卡bug的鸟。

那只鸟静止在半空中,翅膀维持着展开的状态,像雕塑一般凝固不动。

这是他第一次怀疑世界的真相。

他开始频繁地试错,然而很快系统发现了他的异常,选择了将他格式化——清除了他相关的记忆。

但是系统的主意落空了。它发现,无论将“祝骄”格式化多少次,他仍会在某种指引下慢慢逼近真相。它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游戏人物,产生了自我意识。

系统迫不得已只能用更加强硬的手段强迫自己创造的角色回到正轨,它开始通过其他NPC与祝骄对话,借用他们的眼睛监视他。也许是这样的措施起了一定效果,祝骄一直没能成功逃脱控制。

距离上一次格式化已经一月有余,倒计时期间系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甚至宽容地允许祝骄换了一批新家具,包括一个不起眼的机械闹钟。

系统自信地认为,这次也不会是例外。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行李箱孤零零地倒在墙角,了无生机。

几小时前,我站在寂静的街道上,与屏幕后的系统对话。

我问:“我是谁?”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一堆数据。”系统回答道,“但在这个世界,你是人,是整场游戏的主角。这是一款火遍全球的非常规游戏,旨在还原一个普通人最真实的人生,你因此被全世界的人所熟知,你完全应该以此为荣。”

我没有理会它语气中的骄傲之意:“格式化是做什么?”

系统说:“格式化后,你会失去一些记忆,这是为了更好地回归正常生活。”

“如果我拒绝呢?”

系统沉默了一下,随后给出了答案:“按照程序设定,垃圾数据会被回收销毁,即使你是主角。”

它笃定道:“……当然,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

在系统看来,我似乎妥协了,像一条死鱼一般瘫坐在家里等待着倒计时来临的那一刻。

事实上,我也妥协了。毕竟谁会和好好活着过不去。

从今往后,大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稀里糊涂地过不也是过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在其中翻找,想要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乱划的手指不知点到了哪,屏幕一闪,紧接着跳转到了某个应用界面,上面列满了日程。

我摸着所剩无几的记忆回想了一下,这好像是我很久以前制定的愿望清单。

上面第一条写着:去看一次凌晨的大海。

“哦,”我想,“原来我还没看过海。”

我的目光在第一条上面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向下看去。

【翘一年班。】

【找一个女朋友。】

【和女朋友去旅游。】

……

越往后越不实际,看得我想笑。

但我知道,这些愿望我永远不可能实现,我只会按照剧本上写的一直走下去,直到迎来大结局。

剧本里的我翘不了班,被迫接受既定的爱人,永远被囚禁在这座城市。

代价是永失自我。

我愣愣地捧着手机,说不出话来,直到一阵闹钟声将我从噩梦中震醒。

三点半到了。

我下意识低头,点了点即将熄灭的手机屏幕,却不小心点到了文档空处,光标闪烁的同时,输入法弹了出来。

我本来想按掉闹钟,手上的动作却在瞥见输入法的一刻顿住。

因为工作原因,我把输入法的背景设置成了实时钟表,此刻时针和分针都走到了相应的位置,唯有秒针还慢悠悠地转着。

闹铃声持续着,秒针一点一点走着,转过九键输入法的几个按键,最终与左下角的按键擦肩而过。

闹铃声恰好在四十秒时停止。

03:30:40。

三个指针分别指向按键上的几个字母。

“RUN”。

——逃离这里。

我浑身颤抖,在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清了自己的路。

这一天,我决定与世界同归于尽。

 

小区里起了一场大火,邻居的画被烧完了。

等到火被扑灭,系统借用邻居的身体气急败坏地冲进祝骄的家时,被烧得不像样的房间里只剩下一部做了防火措施的手机。

手机屏幕被设置成了永不熄灭,到现在电量已经岌岌可危,上面显示的是一封简短的信。

『你好,系统。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自由了。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那些画里保存着数据的。邻居曾跟我说过,他是写实画家,他的作品画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见过他笔下的一处街道,在一周后,这座城市里也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街道——用游戏里的话来说,解锁了新场景,对吧?于是我把它们全烧了,如果没猜错,这个世界的场景会慢慢崩溃,再也无法修复。

游戏世界崩溃,我也难逃一死。因此你笃定我会妥协,毕竟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串可以随意篡改的数据,你能轻易、随时地判处我死刑。

那就尽管来吧!你判处我的肉体死刑,我的灵魂却得以缓刑。

昨晚我翻遍了我的愿望清单,后面的几项都太难了,于是我决定去看海。当你读到这行字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凌晨潮湿的沙滩上,眼前是大雾弥漫、一望无际的海洋。这一刻开始,我不再是冰冷的数据,我短暂、而又永恒地成为了一个自由的人。

这是我真正地作为一个人,为自己选的结局。

 

去他妈的世界,老子不干了。』

 




一点注解:

  • 时钟解谜,粗略图如下:

      

    null

    秒针指向R,分针指向U,时针指向N(图中略有偏差,大家想象一下)

  • 闹钟是某次格式化之前的祝骄改造的,为了让后来的自己警醒。

  • 邻居的画是游戏场景,邻居的角色类似于场景建构师,画里储存着场景数据。场景崩溃后游戏也完蛋了,所以祝骄与“世界”同归于尽的愿望实现了。

  • 系统不能直接监视和对话祝骄,邻居、老板娘等等很多人都是被系统短暂控制与祝骄进行对话和监视。

  •  短篇组《涅槃》:基因与轮回的骗局
    参赛作品,码字不易,求一波红心蓝手评论🥺助力梦想成真~


涅槃


或许,宇宙的演化就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而进化史则是它用来掩人耳目的骗局。


【一】

“现在是厄玛历150年9月26日,报时8时30分。按照您的行程安排,联合会议即将开始。”

黎竟接过机械臂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随后开始着手收拾工作台上散乱铺开的材料。鸽灰色的窗帘对自然光进行了设定75%的过滤,显得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桌上的金属台灯亮着一点微弱的光。

在这点光照下,一枚拇指大小的芯片正静置在收纳盒里。

黎竟犹豫片刻,还是把它拿了起来,按在左手掌心。下一秒那枚芯片便如融化一般渗进了皮肤之中,脑中响起了提示音:“基因身份证匹配成功。”

把会议所需材料准备好后,黎竟没再磨蹭多久,拎起外套大步走向了客厅。

全息屏里还在播放着今天的新闻,不出所料又是第一联盟的那两个老头在狂喷口水,退休后一没事干就跑到新闻直播现场,借着评论时事的名义说相声。黎竟看了两眼,顿觉没意思,调整了家里的光线和温度后,准备去赶最新一场联合学术会议。

门开的一刹那他忽然听见“暴乱”两个字,扭头去看时,全息屏上高谈阔论的老头们已经不见了,一条紧急插播的新闻占据了整个屏幕。

——“当前时刻,第三台阶各地发生暴乱,地心通道处聚集大量暴徒……”

后面的报道黎竟没仔细听。他关上门,把声音锁在了屋里,低头看了看左手手心。

那枚小小的异物正藏在皮肉里,闪烁着微弱冰冷的红光。

 

厄玛历元年,人口激增,远超地球负荷,由此引发的一系列问题:生态破坏、资源短缺、环境极端化……将人类命运慢慢引向了终点。为了解决人口问题,人类将地球解体,分割成不均等的三部分,称为地球第一台阶、第二台阶和第三台阶,世界宣告由统一走向破碎。同时,为了最大程度地优化族群,人类推出了“基因分级”政策,依据基因的优劣程度将人类慢慢演化为三个种族。新生儿在出生时便会得到自己的基因身份证,依据等级被强制分送到自己所属的界层。人们在各自的新领域里繁衍生息,久而久之,每个界层都成立了自己的联盟,即所谓的核心人士聚集地。即便如此,地球的未来仍然晦暗不明,人类唯一能想到的出路是不断进化,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后人身上,企图创造出更高等级的人类文明来解决目前遇到的所有困难,构造出一个理想而完美的世界。

一个是天才,一个是畸形。

谁是上帝新的宠儿,谁是卑微的牺牲品,人们心知肚明。

 

“‘基因决定命运’的时代,偏见与歧视如影随形。”黎竟闭眼背道,“……久违的傲慢在地皮下苏醒,渐长的怨气在等待致命的时机。”

“没想到啊竟哥,过了这么多年,老师写的这首诗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肖凛啧啧称奇,“不愧是他老人家写的,我直呼内行。”

 “对了竟哥,你最近还在研究那些恐龙化石吗?”

黎竟耸耸肩,脚下的速度一丝没减慢,仗着身高腿长刮风似地刮过走廊:“总的来说,目前进展不大。我就化石中提取出的基因序列进行了修补和重塑,但迄今为止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为‘涅槃计划’提供进化信息的有效基因。”

“毕竟是年代那么久远的生物了,”肖凛理解地点点头,“说真的竟哥,我觉得你这个项目组……有一点点儿前途渺茫。”

黎竟不置可否:“谁知道呢。”

两人穿过1号基地内部,又沿着走廊走了半天,视线范围内终于不再是一片冷白色的金属舱壁,而是被别出心裁的设计师切换成了全景玻璃通道,不负众望地成为了众人枯燥工作日中的打卡圣地。

1号基地坐落在第一台阶的边缘,与第二台阶遥遥相望。这条玻璃通道便从基地向外延伸出去,夹在这两块巨大的地球碎片之间,似一条透明的河流,随着地球的自转,静静淌在浩瀚的宇宙里。

 

黎竟已经走过很多次这条通道,但再次站上去的时候,还是会感到无声的震撼。

检测到通行人员,程序自动将玻璃隐化。没了最后的阻挡,两人置身宇宙,视线便越发清晰。黎竟低头看了看脚下璀璨的星河,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人类文明真的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从恐龙时代到地球解体,再到厄玛历沿用150年,换来这样一个璀璨的文明。

肖凛夸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知道了,你这招叫通过沉浸式角色扮演来充分了解自己的研究对象!站在恐龙这种落后生物的角度,用恐龙的思维试图理解现在的文明,用这种办法来突破项目研究的瓶颈,妙啊竟哥,不愧是你!”

黎竟:“……呵呵。”

碍于风度他没撸袖子揍人,但黎大教授自诩是个记仇的小人,表面看似不介意此人拐弯抹角说他角色扮演恐龙,实际已经开始暗暗盘算什么时候把亲师弟发派到任重活多的维修部。

忽见远处一抹红光自地平线升起,拖曳着光影的尾巴向地球一、二台阶之间的裂隙飞去。黎竟看着那颗卫星进入既定轨道,融入数量庞大的卫星群体,与地球解体时散落在宇宙中的物质尘埃一起,共同组成了围绕在地球外面的巨大行星环。

“是3号基地发射的新型监察卫星。”肖凛若有所思,“好像是为了保证地心通道的安全。”

“地心通道?”黎竟看向远处那根打通地球内部、紧紧连接着地球三大碎片的巨型转轴。

这根转轴把破碎解体的地球重新联结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整体,内部中空,是三大界层的人往来的必经通道。但事实上,只有第一联盟的人才可以在其中自由通行,而第三台阶的人则是几乎没有机会进入地心通道,只能在自己残破落后的界层里苟延残喘。有些孩子甚至出生时都来不及看自己的父母一眼,一家人便被强制分开,从此不复相见,只能在微弱的电磁波中互传音信。

反抗石沉大海,痛苦持续蔓延,这样的现实很沉重,也很残酷。

黎竟脚下顿了顿,在心里叹了口气,却听肖凛在后面嘀咕:“都看了这么多次了,还是觉得像个烤串。”

“……”

宽容大度的黎大教授觉得自己真是个有教养的人,才没把这个煞风景的家伙扔出去。

 

两人又踩着星空走了一会儿,才走到0号基地。玻璃通道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依稀还能望见一点遥远的星河。

0号基地是第一台阶规模最为宏大的基地,外观像一个巨大的白色鸟蛋,周围环绕着一圈圈警卫巡逻的飞行器,像同心圆一般在半空中漾开,覆盖了半边天空。作为人类第一要塞,0号基地戒备森严,只有第一联盟的核心成员才能进入。两人刚踏上0号基地的最外围地盘,角落里的感应仪便被激活,系统提示音响起:“请出示基因身份证。”

黎竟抬手,将左手按在扫描仪上。检测到匿在手心里的芯片后,第一道门开启,两人走进去,继续接受第二道红光的洗礼。

肖凛小声嘀咕:“什么时候能简化一下程序?”

黎竟正进行虹膜检测,随口道:“做梦吧,梦里你想怎样都行。”

就这样又连续过了几道门,虹膜和骨骼也全部认证成功。肖凛再次不甘寂寞地抱怨:“竟哥,我是真佩服你,你天天过这么些门,认证这个认证那个,烦也得烦死了吧。”

黎竟:“……你不说我就不觉得。”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肖凛:“对了,今上午的新闻,第三台阶又发生暴乱了?”

“嗨,每年都得来上那么几次,”肖凛毫不在意,“那边那么乱,我都习惯了。”

“这次好像比较严重,我听说地心通道那边被围起来了。”黎竟思索片刻,“联合政府没有动作吗?”

肖凛回道:“我出门的时候看见H-33舰队向第三台阶那边去了。”

“H-33舰队?”黎竟猛地停了下来,“它们不是十几年前强行武力镇压暴乱,致使几十人死亡后被停用了吗?”

“我们技术部修改了H-33舰队的控制程序,之前那个鲁莽的负责人也被换了,最近才重新投入使用。”肖凛激活便携式全息屏,把舰队信息投到上面,“你看,攻击性能减弱了一大截。”

黎竟点点头,略微放下了心,这才重新迈步。

最后一门是基因认证,这是实行基因分级后才设置的关卡,鉴于这项内容的高度严密性,系统的红光上下来回扫描了多次。感受着脸上的光感,肖凛干脆闭眼作享受状:“咱也算是开过光的人了。”

黎竟懒得跟这个满脑子只有因果论、拉马努金公式这种东西的家伙科普什么是开光,于是闭着眼说瞎话:“说得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总算熬过了最后一项,会议门打开的同时,听见系统报告道:

“基因认证成功。第一联盟康斯辉顿大学古生物学、基因学教授,‘涅槃计划’基因项目2组负责人黎竟,‘涅槃计划’技术组负责人肖凛,欢迎参会。”

【二】

人类第一联盟于厄玛历50年启动“涅槃计划”,为此成立了大大小小近百个项目组,到现在已经是经过了前后五代人的努力。所谓“涅槃”,便是这么多年来第一联盟一直苦苦追求的进化。通过不断地基因分级优化族群,保证了地球第一台阶人种的基因纯净度和优越性,同时,借助现有先进的基因编辑和改造等技术,获取各类生物的优势基因,经过加工后整合到人类基因组中,从而得到更为强大的后代——直到最后,孕育出一个理想而完美的人类文明。

黎竟的基因项目2组就是这项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负责研究古生物基因。

会议内容例行常规,黎竟提都不想提,果然一结束肖凛就跑来吐槽。黎竟于是边听他滔滔不绝边往外走,走了不知道多久,亲师弟仍浑然不觉口渴,黎竟正准备委婉提醒他一下,结果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他每天早上都要在新闻直播中看到的身影,简直不能更加熟悉。

黎竟思考了两秒,当即要溜,奈何肖凛把后面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只得硬着头皮去打招呼:“老师。”

被称为“老师”的老头对着通讯器一声大喊:“……你这年轻人不讲武德!”

黎竟:“……”

冯教授似乎才注意到他们,对着通讯器低语几句后,抬起头来立时换了一副笑脸:“小黎小凛?来得正好,我刚跟姓焦那老头练相声呢。你别说,这古早的段子还真挺有意思,给你们来一段?”

肖凛干笑道:“不、不了吧。”

冯教授颇为遗憾地“哦”了声,看他俩都拿着一摞资料,了然道:“你们刚开完会?”

黎竟点点头:“汇报了一下‘涅槃计划’的进程。”

“我记得你还在研究恐龙化石?”冯教授道,“进展如何?”

“目前研究到了瓶颈期,一是现存恐龙化石稀少且损坏程度较大,二是目前提取的基因组中没有发现可用序列。”黎竟摊摊手,“经会议决定,如果依旧没有进展,我们可能会放弃对恐龙的研究。”

冯教授皱着眉沉思片刻,忽然“哎”了一声,拍手道:“你一提这个,我想起件事儿来。我这里有一块化石,古怪得很,研究了半辈子也没研究透彻,你拿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你。”

“什么化石?我也想见识见识。”肖凛凑过来。

“这样,你们如果没事,不如现在就来我家拿化石,”冯教授看向黎竟,“怎么样?”

黎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和后续的日程安排,果断道:“好。”

他以为的化石是恐龙的趾骨或是尾骨,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走了一路,直到来到老师家里,冯教授递给他一个小木盒,道:“就在这里了。”

打开一看,是一颗牙齿。

肖凛好奇道:“牙齿?这是哪种恐龙的牙齿?”

黎竟仔细观察片刻,皱眉道:“我初步判断是翼龙,但是大小和锋利度有些不匹配,倒像是……未进化完全。”

冯教授点头:“确实如此。我借助系统对其进行了分析,也无法精确断定它的年代。不仅外观奇怪,更怪的是它的基因序列,你可以好好琢磨一下。”

他想了想,又打定了什么主意,拍了拍黎竟的肩膀:“这样,你不如就在我这的工作台上研究一下,正好让我在旁边观摩观摩,看看从你的思路里我能得到什么启发。”

肖凛点头如捣蒜:“对对对,竟哥,我也想看。”

“没问题,”黎竟笑笑,“麻烦老师带路了。”

 

冯教授家的工作室在地下二层,借助地底湿冷的环境保存了不少标本,整整齐齐地罗列在实验厅两侧。肖凛还在对着各种各样的生物标本“哇塞”的时候,冯教授放慢了几步,退到黎竟身侧:“你准备进行基因分析吗?”

二人走到工作台前,黎竟从包里拿出专用眼镜和手套戴好,输入指令打开了全息屏,边启动系统边回道:“对,先提取出基因组与恐龙基因库进行对比匹配,确定一个大致的年代范围。”

他把那枚牙齿小心夹到操作台上,调整镜片分析准星对其进行锁定,片刻后分析结果页面弹出,显示 “无法精准测定”。

黎竟将结果页面投放到全息屏上,冯教授看了一眼,叹气道:“果然还是测不出来。”

“我测定一下基因。”黎竟对着那个结果思考了几秒钟,重新输入一串指令,将头顶的扫描仪缓缓降下。扫描仪的红光在化石上慢慢扫了一个来回后又消失,紧接着操作台中央放着化石的那块金属板凹陷下去,原来的地方重新出现了一块隔板,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小室。

紧接着,全息屏上的数据飞快地滚动起来。

“这个过程用时有点长,我们得等一会儿。”黎竟看向冯教授,“老师,我能问下这块化石是从哪里来的吗?”

冯教授沉默片刻,道:“这是我当年代表第一联盟访问第三台阶时,一个流浪者给我的。你也知道第三台阶的情况,环境恶劣资源又少,大部分地方因为缺乏太阳的照射而终年寒冷。他找到我,说要用这个跟我换一件极地羽绒服。”

“我很奇怪,问他这块化石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自己捡的,但我不是很相信。于是我又要他带我去看他捡到化石的地方,就在第三台阶边界一个很偏僻的山洞里,他某天在里面避雨,手被这块化石划出了一道口子,这才发现了它。他听说有第一联盟的学者会来访问,打听到我是个古生物学家,觉得我对这东西应该挺感兴趣,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找我。”

“当时我就看出这块化石不简单,于是买了下来,准备拿回来研究,没想到这一下就是几十年。”冯教授无奈摊手,“结果也没研究出什么东西。”

“不对啊,”肖凛满脸问号,“这块化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山洞里?而且还只有一颗牙齿?难道是某只翼龙换牙的时候不小心掉的?”

“真是清新脱俗的想法,”黎竟懒得理他,“老师,你说的这个山洞,有详细地址吗?”

冯教授道:“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事实上前几年我也想回那边找些蛛丝马迹,可惜去第三台阶的通道权限太难申请,然后就耽搁了。你如果想去,地址我可以帮你查出来。”

“麻烦老师了,”黎竟点点头,转身去看基因分析结果,“结果出来了。”

金属板托着那颗牙齿化石重新升了上来,全息屏上弹出几个字来:“匹配度较低,无法确定。”

“匹配度较低?”黎竟一愣,“怎么可能?难道这不属于恐龙基因?”

“这……”冯教授面露难色,“我也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黎竟皱眉又重新测了一遍,还是得到一样的结果。他只好将系统提取出的有效基因数据拷贝了下来,又将化石放进木盒里装好,这才道:“老师,这块化石确实奇怪,我准备带到康斯辉顿大学的高级实验室去研究一下。”

冯教授点头道:“这样也好。”

他把两人送到门口,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着道:“你们这俩小子,有什么消息记得通知我一声啊,退休后日子就是清闲,不搞点科研还真不适应。”

肖凛抢先道:“放心吧老师,竟哥的名号可不是吹的。”

冯教授又想起来什么,正色道:“对了……”

两人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正事,纷纷支起耳朵,却听冯教授道:“记得看我的访谈啊,小黎那边我知道,就是你肖凛,借口一堆,死活不来捧我这老家伙的场……”

两人:“……”

趁着冯老教授还在说个没完,两人脚底抹油,忙不迭地溜去了康斯辉顿大学。

 

坐落在第一联盟总部文化区的康斯辉顿大学是地球第一台阶的最高学府,配备有当前最先进的仪器设备,还设置有众多联盟机密级实验室。

黎竟站在其中一间机密级实验室的操作台前,双手撑着台沿,低头定定地盯着桌上铺开的草纸。

面前的主屏上是他在老师家里拷下来的数据,黎竟扫了眼DNA反向平行的双螺旋结构三维影像,呼出一口气,扭头看向那颗牙齿化石。

肖凛作为跟屁虫在旁边看了半天,觉得自己有义务要提醒一下对方:“竟哥,你都盯了五个小时了。”

黎竟给气笑了:“我就想不通了,为什么匹配度会较低?”

他指了指桌上写满字符的草纸:“我刚刚演算的结果显示匹配度明显能达到60%以上,远不止系统提示所说的‘匹配度较低’。除此之外,我就提取出来的有效DNA序列进行了分析,依然没有可供‘涅槃计划’利用的优势基因。”

对生物学一窍不通的肖凛忽然出声,大胆假设道:“竟哥,你刚刚说有效序列……有没有试过无效序列?”

【三】

黎竟一愣:“无效DNA序列?”

对上黎竟若有所思的目光,肖凛立刻双手掩面:“我随口说的!”

“虽然说无效DNA序列不会表达,而且大多是无用序列,”黎竟想了想,“不过我觉得可以试一试,毕竟现在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他输入一串指令,将所有非基因序列提取出来,转换成数据投上主屏。

当转换后的碱基序列加载出来后,不仅黎竟,连肖凛都愣住了。

主屏上的数据还在不断滚动,像是永无休止般,重复地、一遍遍地让恐惧在房间里漾开。

——“SOS”。

这颗化石里隐藏的信息,是成千上万个重复的“SOS”。飞速缩短的滚动条,夹着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巨浪般扑了过来,瞬间将两人淹没。

实验室里安静得可怕,半晌,肖凛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是求救信号?”

他僵硬地回头:“它在向我们求救?一只恐龙?”

黎竟面色难看,哑着嗓子道:“不,不是恐龙。这段序列是人为编辑上去的,S碱基是人类时代才有的人造新碱基,而O碱基……至少现在还没有。”

“也就是说,”黎竟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视线落在一旁的那颗化石上时,好像看到了什么最难以置信的东西,“……它来自未来。”

 

“竟哥!你去哪?”肖凛一晃神的功夫,便见黎竟已经把数据和化石都收了起来,急匆匆地准备往外走。

黎竟头也不回地道:“我去第三台阶。”

“等等!”肖凛一个哆嗦赶紧去拉他,“你去那干什么?那里最近暴乱!”

“去找那个流浪者,再去那个山洞考证一下。”黎竟拖着肖凛这个人形挂件往外走,“你给我撒手!”

“你说这是未来的东西,可你怎么解释这块化石和恐龙基因库的匹配度能达到60%以上?”肖凛道,“这可是你自己演算的结果!”

他这话起了些作用,黎竟脚步顿了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说的有道理。当时系统所测定的结果把DNA无效序列也已经考虑了进去,所以才会出现匹配度较低的结果。”

他皱眉想了许久,忽然道:“我要去第二台阶找一个人,他或许会帮我们得到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地球第二台阶聚集着基因较为普通的人群,在地球资源的分配中处于不上不下的地位,目前的科技发展水平较第一台阶落后了大概有二十年。两大联盟的领导者正处于长期合作阶段,所以地心通道在这两边畅通无阻,黎竟和肖凛很容易便穿过通道下到了第二台阶。

这一界层的人口数量最大,几百米的高楼随处可见,街道错综复杂,到处都有聚集的人群,倒比第一台阶多了几分烟火气。黎竟带着肖凛穿过几条巷子,拐到一家居民楼前。

“就是这儿了,”记仇的黎大教授示意肖凛上前,“带你来肯定是有用的,帮我把门弄开。”

工具人肖凛被迫发挥自己技术宅的专长,黑进小区安全系统破坏掉了这个单元门的智能门锁,两人长驱直入,直上五楼。

“这个人有点古怪,”黎竟边敲门边对肖凛说,“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肖凛瑟瑟发抖:“有多古怪?”

黎竟正要回答,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人顶着乱蓬蓬的一窝头发,趿拉着拖鞋,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他半睁着眼打量了黎竟一下,忽然笑了起来:“哟,黎大教授,找我寻仇来了?”

黎竟侧了侧脸,对着目瞪口呆的肖凛把没说完的话补完了:“……就这么古怪。”

肖凛悄悄问他:“竟哥,是所有人都知道你爱记仇吗?”

黎竟已经进了屋,闻言“啪”地把门一关,把肖凛给拍在了外面:“不会说话就别说。”

 

好在最后肖凛又灰溜溜地进屋了,可惜屋里太乱,到处是乱扔的模型和叠成纸飞机的草纸,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实在无处下脚,于是三个人只好站着说话。

黎竟率先介绍道:“这个科研怪人是恐龙研究爱好者,叫易翡。这是我师弟,技术宅,肖凛。”

他说完一细品,“嘶”了一声,煞有介事道:“看不出来啊,你们俩属性还挺搭。”

易翡正理着自己的鸡窝头,懒洋洋地问:“找我什么事?”

提起正事黎竟一秒正经,从包里拿出化石递给易翡:“你看看这个。”

易翡接过来扫了几眼,来了些兴致:“早期翼龙的牙齿?又不大像……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这是我老师在第三台阶拿到的,奇怪的是,系统无法检测出这块化石的来源,甚至我对其进行基因分析后得到它与恐龙基因库的匹配度几乎为0。后来我发现这是受DNA无效序列的影响,但更意外的是,它的DNA无效序列中出现了人造碱基。”黎竟将数据投放到全息屏上,“这是它的DNA无效序列数据,你看看。”

易翡盯着满屏的“SOS”,意外地挑起眉:“求救信号?”

“我姑且这么认为。”黎竟关闭全息屏,“这种人造新碱基出现在化石中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怀疑这不是恐龙化石,而是……来自未来的东西。”

“好扯,但有可能,”易翡继续打量着手里的奇怪牙齿,“不过它到底属于什么东西,哪种生物,你有没有研究过?”

黎竟道:“没有。”

“好极了,看来这次机会你得让给我了。”易翡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中隐隐透出兴奋的光来“我已经有点跃跃欲试了。”

一旁肖凛好奇道:“你有基因库权限吗?”

他提问的样子过于认真,易翡闻言笑了声,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不会吧?你不会以为黎竟这个记仇大师会那么好心带你来第二台阶观光吧?”

肖凛:“……”

于是工具人再次发挥作用,我黑我自己,黑掉了先前自己设置的基因库安全系统。

在肖凛“壮士断腕”的神操作下,易翡轻易获得了进入基因库的权限,开始将黎竟拷下来的数据与所有现存动物基因进行匹配。

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三个人轮班对结果进行记录统计,在等待的间隙中,易翡像是觉得过于枯燥了些,找了个话题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东西’煞费苦心留下这些信息,是在求救什么?向谁求救?”

“确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黎竟道,“而且它还选择了这块‘恐龙化石’作为信息载体。”

“恐龙复活?踏平地球?”肖凛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把捡到的恐龙牙齿扔进时空隧道来向我们寻求帮助?”

易翡笑了笑:“好家伙,笔给你,你给我写。”

“等等,你说时空隧道?”黎竟忽然想到了什么,“有没有这种可能,未来的那个‘东西’将某种生物的牙齿作为载体,凭借一项我们目前未知的技术在时空中传递信息,但因为水平限制,这个载体被送回了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才慢慢变成了现在类似化石的这个样子。”

易翡“哦”了一声:“这么看来,这确实是未来的东西。”

黎竟还要继续推测,却听肖凛在操作台那边喊:“最后一项的结果出来了……还是不匹配。”

易翡奇道:“都测完了?”

“对啊,”肖凛把统计结果发给他们俩,“只有灵长目显示匹配度较低,别的都是不匹配。”

“不可能啊,难道基因库没收录?”黎竟翻看着灵长目的匹配报告,“灵长目?就遗传学来讲,不应该啊。”

易翡低头随意翻了翻报告,眯了下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挂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睛发亮,一扫先前的懒怠,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人类。”

【四】

肖凛觉得今天是他这辈子最扯的一天。

技术宅小哥看看那颗奇长、锋利的牙齿,再看看一脸笃定的科研怪人,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您说什么?”

“只是我的一个想法,”易翡隐隐兴奋起来,“但不妨碍我试试。”

“试试就逝世……”肖凛现在觉得这些搞科研的都不是正常人。

黎竟打断道:“等一下,易翡,你认真的吗?”

“已知,现在只有人类基因我们还没有检测,而我们搜查了基因库的所有动物基因后,得到的结论是灵长目的匹配度是其中最高的。又知,灵长目的基因与人类的匹配度是最高的。一切矛头都指向了人类,不测它我测谁?”易翡对此感到理所当然,“哦,除非你认为植物可能在未来进化出了这样的牙齿,倒也不是不可能。”

“科学嘛,先肯定一切合理性,”他伸出三根手指,又一根根掰下去,“……再一一否定。”

黎竟又看了他半天,似是终于认可了他说的话,才道:“行,你测吧。”

“等下,去哪里找人类基因库?”肖凛再次弱弱发问。

易翡扫了他一眼:“这不有现成的吗。”

“……”

肖凛在两人的注视下将左手按在扫描仪上,心里没底得很:“这行吗……”

黎竟淡定道:“理论上可以,你的基因身份证里有你全部基因组的信息。”

系统收到指令,又开始了新一轮基因分析。这次结果出现的很快:“匹配度52.47%。”

三人皆是一愣。

肖凛反应过来后,虚脱般坐了下去,人已经傻了,神经质地喃喃道:“我是恐龙?我是恐龙……”

易翡难得有些意外,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绕开了倒在地上的肖凛,把左手也按上了扫描仪。

系统提示:“匹配度33.92%。”

他收回手,扫了眼结果,又对着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那边肖凛正抱着黎竟哀嚎,黎竟好不容易把他安抚下来,皱眉看向易翡。

后者抬起头,对他一个示意:“该你了。”

黎竟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到操作台前,将手掌按了上去。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总觉得系统这次反应比前两次慢。

直到他听见系统提示音响起:“匹配度83.11%。”

黎竟这次彻底愣住了。他回头,看了眼目瞪口呆的肖凛,又看向神色复杂的易翡,良久,才开口道:“是仪器的问题吗?”

“很遗憾,可能不是。”易翡不喜欢拐弯抹角,永远都是在陈述事实,“我想,这很大可能是你的东西。”

“这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东西和我们的匹配度这么高?”肖凛几乎处于崩溃边缘。

“错,”易翡敛了笑容,“根据系统分析结果,黎竟的匹配度最高,不出意外这就是他的东西;但是你的匹配度也比我高,这有点意思。”

“有啥意思啊!”肖凛快给他吓哭了。

与他的惶恐相反,易翡像是丝毫没有受到结果影响:“请问,我们三个有什么最明显的特征差异吗?”

肖凛擦着眼泪,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比较疯?”

易翡不置可否:“勉强算一个。还有呢?“

那边黎竟已经迅速冷静下来,但心还是跳得飞快:“我们不是一个界层的人。“

“Bingo,”易翡打了一个响指,“你们是第一台阶的人,我是第二台阶的人。”

“所以呢?”肖凛问。

黎竟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们的基因进化程度更高,反而会有更高的匹配度。”

进化的结果是更高等的基因,而身处远古时代的恐龙毫无疑问是拥有劣等基因的落后生物。如果进化程度越高的人与恐龙基因有更高的匹配度,那么这便说明,人类目前的进化方向是完全错误的。

这简直是厄玛历以来最骇人听闻的一件事情。

肖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还是试图拼命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可这偶然误差也太大了吧……样本只有我们三个人,而且测试仪器也只有一台……”

易翡淡淡打断道:“我们先假设进化方向是错误的。为什么会错误?这件事背后肯定会牵扯到更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现在没有思路,”黎竟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进化方向错误,就说明科研基地对基因的编辑、改造,还有基因分级政策……这些都出了差错。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既然正常情况下不会出错,”易翡慢慢分析道,“那么不正常情况下呢?”

肖凛还处于极大的打击之中:“什……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有人为干预。”易翡道,“有人在这其中动了些手脚,改变了进化方向。黎竟,你觉得什么人有这样的可能?”

“仇视第一台阶的人。”黎竟皱眉,“这个人的目的是阻止人类进化,但他的选择很特殊,他将进化方向改为恐龙,而不是其他什么生物。”

“只有同类才会拥护同类。按理说这个人的基因里,应该有很大一部分退化成了恐龙基因。恐龙基因属于劣性基因,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地球第三台阶的人。”

“但是第三台阶的人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权力,竟然能够干涉‘涅槃计划’。所以这里我又有些想不通,不过目前可以确定,这个人与‘恐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上门就给我一个这么大的难题,真不愧是你啊黎大教授,”易翡笑了笑,“我这儿有一个建议。根据你说的那些,我们不如去第三台阶的数据库找一找,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变异出了恐龙基因。”

“如果有,那么他就会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

 

第三台阶,是流放人类的监狱。拥有劣性基因的人群聚集在这里,守着最为稀缺的资源,忍受着最恶劣的环境。这里的一切还保留着几百年前的原貌,毫无先进可言。破败的街道上到处是流浪的人,看不见一丝生机的身影。

在肖凛的技术支援下,黎竟借着第一联盟的名义获得了访问第三联盟的通道权限,三人成功避开了暴乱,进入基地。

为了验证此前所有推断的合理性,一行人找了个借口向第三联盟的最高负责人借了几十个人,对他们进行基因分析后,得出的匹配度无一不小于20%,这也间接印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想。

“所以说,之前的推断都是真的?我们的进化方向真的是错的?”肖凛自从接受了这个消息之后便戴上了痛苦面具,“那‘涅槃计划’还有什么意义?”

黎竟正在前往数据库的走廊里疾走,闻言头也不回道:“有空想这些,不如先把当前问题解决掉。”

一旁易翡若有所思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确定,这个‘化石’的主人,就是你?”

黎竟脚步顿了下:“……嗯。”

“我说一下我的设想,”易翡难得严肃正经起来,“虽然这个设想可能听起来很恐怖。”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所谓的‘涅槃计划’一直追求的进化,也许这中间基因被改造编辑或是发生了变异,但最终的进化结果是人慢慢演化成了类恐龙。这是未来的你想要告诉我们的信息,因为你进化了。”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所认识、所研究的历史上的恐龙,又是什么来历呢?”

黎竟猛地止步,脊梁骨窜上一股凉意:“你的想法太疯狂了。”

易翡正色道:“相反,我觉得它很有可能。会不会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类’文明,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问题。同理,他们也选择了像‘涅槃计划’一样进行基因分级,不断进化。可惜他们没想到,最后进化的结果便是——恐龙。”

“后面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三叠纪、侏罗纪……一直到白垩纪,‘啪’!它们灭绝了,这个文明从此消失了。”

“而我们现在,便是在重复他们的路。”

 

良久,肖凛一脸茫然道:“我好像在做梦。”

“但也许事实就是这样。”易翡道,“你不能因为你接受无能就去否定它。”

或许,宇宙的演化就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而进化史则是它用来掩人耳目的骗局。

【五】

三人沉默着走进第三联盟内的总数据库。

“好了肖凛,别怏怏的,”黎竟拍拍肖凛的肩膀,“打起精神来,干活了。”

肖凛勉强恢复活力,走到操作台前,连上了数据库的智能系统。

“找一下第三联盟居民基因收录库,有没有含恐龙基因片段的人。”

系统得到指令,飞速运行起来。屏幕上大量数据滚动成片,进度框里的加载条缓慢挪动,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盯着屏幕,紧张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进程结束,一条结果弹了出来。

是一名男性,仅有一张最新更新的照片。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羽绒服,自脏兮兮的头发下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但他唇边竟然还带着几分笑意,是天生的一张笑脸。

黎竟觉得这张脸无端有些熟悉。

他皱了皱眉,在脑海中逐一对比过去,却没有找到相应人选,只得放弃。

男子叫做季平,无业游民,他的基因序列中有一部分变异出了恐龙基因。

易翡输了一串指令过去:“查查他现在在哪里。”

系统搜索片刻,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已死亡。

“死了?”肖凛一愣,“什么时候?这些事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黎竟沉着脸打开了详细页面:“死亡时间在十七年前,死因是地心通道的暴乱事故……”

“十七年前的暴乱……”易翡对着主屏上的数据若有所思,“我没记错的话,是那次H–33舰队事故。看来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如果死亡时间是十七年前的话,那么这件事绝对不会是他做的,”黎竟皱眉,“线索又断掉了吗……”

三个人对着偌大的主屏,一筹莫展。

不知过了多久,肖凛忽然“哎”了一声,抢到操作台前面,把那张照片放大了几倍。

他指着照片中男人身上穿的极地羽绒服,“这这这……”地结巴了半天,瞪大了眼看向黎竟:“竟哥,这是不是老师说的那个……”

“那个流浪者。”黎竟眯了下眼,“如果他就是这个人……”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隐形的线,将这一切事件都串联了起来,连成一个无法破解的CIRCLE——Mobius Band。

曙光被囚禁在圈子里,圈外黑暗放歌而行。

 

“没错,”冯教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男人的照片,“就是这个人。他身上这件羽绒服就是用那块化石跟我换来的。”

黎竟随手在工作台抽出一支笔,在全息屏上边写边道:“根据现在得到的信息,我们可以从二十年前开始推演。第一个节点,季平因为突变出劣等恐龙基因而被系统判定为‘畸形’,在第三台阶生活,正逢二十年前老师代表第一联盟访问第三台阶,他找到老师,用偶然得到的这块化石与老师做了交易。”

“然后,在十七年前的H-33事故里,他不幸遇害。”他画出一个时间线,在上面简单记了几笔,“这十几年间发生的事情我们无从得知。在这之后,直到现在,老师把这块化石交给了我,在研究过程中,我无意间发现了这些来自未来的信息,并且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人类的进化方向是错误的。”

 

这就是目前为止的全部信息,但是还是有一点讲不通。

冯教授在震惊后艰难地接受了这些信息,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如果不是季平,那么那个改变了进化方向的幕后者到底是谁?”

“我们还没有头绪,”黎竟道,“或许应该从这里面找出一个最关键的节点。你们觉得是哪里?”

易翡正对着全息屏上的笔迹深思,闻言,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停在了时间线上的某处。

“这里。”

几个人抬头看去,是季平不幸在事故之中遇难的节点。

“为什么?”肖凛疑惑,“季平这不是已经死了吗?”

“季平是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易翡强调,“幕后者一定与季平有关。但是具体什么关联,我还无法推断。”

冯教授点点头,看向黎竟:“如果如你们所说,那么‘涅槃计划’实在过于危险,我们必须请示停止这项工作。”

“我也是这么想的。”黎竟道,“我准备去向联盟首长说明一切,先把‘涅槃计划’终止,剩下的问题再一一解决。”

“这样也好。”

 

黎竟按约定的时间匆匆赶到时,偌大的办公室里还没见首长的身影。

他在来访者的位置上坐好,随意地扫了眼周围的环境,视线忽然瞥到了一个相框。

如果不是他艺术素养水平不够的问题,那这就是一个儿童随手的简笔画,画的是一家人。

站在两边的父母牵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父亲用一件厚厚的大衣把一家人都包在里面,画面的空白处是飘落的小雪花,环境应该很冷,但一家人脸上还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黎竟正想再仔细看看,忽然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身后传来首长的声音:“黎教授,你来得这么早啊。有什么事找我?”

联盟首长是个近四十岁的高个男人,戴着金边眼镜。他年轻时是第一联盟的首席科学家,毕业于康斯辉顿大学,对基因学颇有造诣,可以说是黎竟的前辈。

黎竟站起来同他握了握手,首长目光在他身后一顿,笑了起来:“你在看这幅画?”

“对,”黎竟被戳破也不尴尬,“不知您这幅画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哈哈,”首长摸了摸相框,好像在怀念什么,“我小时候的杰作。”

黎竟一愣:“这是……”

“这是我和我父母,”首长轻轻道,“他们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黎竟忽然想起来,整个联盟似乎没有一个人知道首长的父母是谁,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正要破土。

“我能问一句,这是在哪里吗?”黎竟状似不经意道,“看起来很冷。”

“的确很冷没错,但我记不清是哪里了。”首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只记得我父亲他有一件很暖和的极地羽绒服,就是这个。”

他指了指画中的那件大衣。

“不说这些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

黎竟没有立刻回答。

他忽然想起来,易翡先前还曾问过他一件事:“我是不是可以确定,那块化石来自未来的你?”

黎竟深吸一口气:“……嗯。”

“我觉得你未来的进化是有问题的,正常人一生中不可能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我猜测是有人改动了你的基因。”易翡淡淡道,“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个幕后者。他知道你发现了他的计划,所以想要灭口。但是简单的灭口又太明显,所以他选择伪造出你基因改造失败的表象,把你变成类恐龙,让你永远都没有机会把真相说出来。”

“你为了传递信息,借助某项未来的技术向我们求救。但因为不能精准控制时空传递的范围,所以你选择了牙齿,这种保存多年而不会腐坏的最佳载体。”

“这个幕后者一定有着很大的权力,甚至身居高位,而且可能是你最意想不到的人。”

……

季平、化石、极地羽绒服……

“季平是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幕后者一定与季平有关。但是具体什么关联……”

什么关联呢?

如果,是父子呢?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父母是‘畸形’,而孩子却是天才,在基因分级政策的强制下被迫分开,从此只能在微弱的电磁波中,隔着冰冷的屏幕互传音信。

有的,这样的例子太多。

各大台阶间的裂隙彷如一道天堑,隔开了不知多少人,但最难以跨越的,还是基因等级的鸿沟。

与其说季平死在了暴乱里,死在了H-33事故之中,倒不如说,他死在了根深蒂固的基因歧视里。

在孩子得知父亲的惨死后,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

黎竟深吸一口气,抬眸,直直对上首长的眼睛:“首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的父亲……是叫季平吗?”

 

首长的动作一滞。

半晌,他微微一笑,面容与那张照片中季平的笑容慢慢重合。

从远古时代遗传至今的血脉中,躁动因子渐渐复苏;基因取代人性与意志,虚伪的审判统治即将落幕的文明。

是人类尽头的声音——

“游戏结束,人类该谢幕了。”

△脑洞大开系列,勿深究😗